第 47 章
戶水陵介和西海利広曾經是同一個導師下的同學。
他們的關系一度親密——這是很正常的, 在巨大的學術壓力下,兩個水平相當的人在這樣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互相打氣取暖而已。
這樣的生活在他們畢業之後,戛然而止。
西海利広接到了下河制藥的工作邀請, 加入了龐大的下河集團,成爲其中一名忙碌的研究員,而戶水陵介則是在親人的介紹下,去了家鄉的一家制藥廠幫忙。雖然這樣的選擇有些可惜, 但重回家鄉也是一種主流的選擇。
西海利広覺得自己姑且算是一個聰明人,當然, 這是在他工作之前。
在他發現自己的水平僅僅隻是研究所裏随處可見的雜草之後, 他的心态開始有些崩塌,不是抱怨世事不公,而是猛然意識到自己的真實水平和他很難察覺的自大。
加最嚴重的班,拿最低的工資,挨最多的罵,做最可替代的工作——這就是西海利広的日常。如果說,沒有對比的話, 他應該會在這樣的日常中麻木, 最終成爲一名三十多歲還依然拿着最低頭銜的小研究員。
但在他發現戶水陵介的生活和自己截然不同之後, 他的心情又産生了微妙的變化。
雖然隻是個小小的制藥廠——是的, 西海利広這麽催眠着自己, 緩解吞噬他内心的嫉妒——但戶水陵介的生活看起來充實又受人尊敬。
原本作爲高材生的他加入了家鄉的制藥廠, 不論從能力上還是人際關系上, 都和西海利広的境遇有着天壤之别,戶水陵介在偶爾和他的通信中, 暗含的餍足和喜悅讓自己覺得刺眼。
咦?自己爲什麽會有這種情緒?
人類原來是會連這種情況都産生不滿的麽?還是說……自己的生活已經無趣到這個程度了?
西海利広事後回想起來,恐怕自己隻是将苦悶和不平轉介到了一個靶子上, 而那個靶子正好是自己熟悉的朋友,僅此而已。但有一點他必須強調,這份不滿的發酵并不是靠他一個人完成的。
“你看……有那種網絡匿名論壇是吧?” 西海利広搓着手,發現自己的手心是一片冷汗,說起這段往事的時候,他的語氣透露着心虛,卻又強硬地裝作無所謂,“就是那種,大家都在論壇上發洩着生活中的不滿的論壇,因爲都是陌生人,所以言語偏激也很正常。”
一向光明磊落的蘇格蘭:“……?”
對陰暗的網絡論壇存在盲區的波本:“……”
“哦——你是說那種——”阿爾諾拍了下手,面無表情地說出一長串描述,俨然對這種蒙面社交生态了如指掌,“一群人在固定的、互不認識的團體裏面肆意發散生活中的陰暗,暢快地思考各種在現實裏不敢完成的事情,在死前必須要拜托人幫你退出并且清空聊天記錄的那種聊天論壇麽?”
“……是這樣的。” 西海利広讷讷地點頭。
恐怕戶水陵介完全不知道,自己每次分享近況的時候,電話那頭的人内心在想些什麽。而這些,在戶水陵介提到,他得到了一個奇妙的構想,正在研制的藥劑,其成分和結構非常有趣,忍不住将部分資料發給了他。
光從那部分資料,西海利広就知道了這個藥劑的價值。
手上的工作一下變得索然無味,巨大的鴻溝實質性地出現在他的眼前,這些無人知曉的憤懑他隻在論壇裏發洩,本來以爲這樣的生活會一如既往,他也隻能做個在背後說人壞話的陰暗小人。
“但是那家夥……那家夥爲什麽出現在我面前。”
戶水陵介在非常突然的情況下,帶着據他所說完成初步實驗的藥劑,出現在西海利広的面前。他對西海利広的态度比以往更加熱情——明明他其實不是個熱情的人,可西海利広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轉移走,沒有在意對方奇怪的表現。
安室透和諸伏景光一直知道,很多時候的犯罪,都隻來源于沖動、和微小的一念之差。但即使如此,他們聽到西海利広的故事,也不自覺地緊皺眉頭,這個在下河制藥看起來無比風光的研究員,所做出的成就都是基于另一個被埋沒的人……
太卑劣了。
淺井未來倒是不置可否地眨着眼,表示自己還有在繼續聽,而手上的工作也沒有停下。西海利広的故事對她來說已經變成了可有可無,她發現自己所查到的東西,遠比現在這個故事情節還要有趣。
難不成……這個人自己……
少女翠綠的瞳孔從屏幕上移開,帶着審視意味地、深深地聽着西海利広所講述的“那一刻”。
“我一時鬼迷心竅,在他的酒裏下了一點東西。之前在論壇裏,有人讨論起來說過一些能夠被購買的、對殺人有可實施性的藥品,我放在了戶水陵介的酒裏。”
那段記憶其實西海利広完全記不清楚,刻在他腦海裏的隻有如跗骨之蛆一般的恐懼,夾雜着興奮。他隻記得自己是如何平靜地看着對方喝下那杯酒,如何平靜地看着手表,内心讀着秒數,又是如何根據論壇上的提供的說法,将他的屍體扔在某個地方。
戶水陵介的到來非常突然,甚至沒有跟任何人說過。而西海利広知道的是,對方的父母早就死亡,所謂的親戚其實隻是一些遠方親戚,雖然對他有照顧,但畢竟隔着關系,在他成年後,也沒怎麽插手對方的生活。
整件事情非常突然、手法非常拙劣、甚至處理肯定有不周全的地方,但當時被巨大喜悅裹挾住的西海利広忽視了所有的細節,他如獲至寶地拿着曾經的友人的資料,仿佛緊握住打開他命運的大門鑰匙。
“之後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……我研究了他帶來的樣品和資料,将更爲成熟的版本交給了下河制藥,在通過評估後,下河制藥立馬問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由來,在幫我處理一些後續的同時,給了我1%的股份作爲買斷的價格。”
“不過跟你們說這些事情,似乎也無關緊要吧?”
西海利広沒想到夢中的告罪自白發生在此時此刻,他看着沉默不語,眼神充滿嘲諷的金發青年,站在他背後、借着對方肩膀敲打着鍵盤的少女,以及站在他斜後方的持槍男人,心情有些微妙——
@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學城
“那什麽,這種事情你們也見得多了,既然不是警察,就不要露出這種表情嘛。關于這個藥劑我能說的都說了,你們具體想要什麽東西……我不清楚,但可能我這裏并沒有……”
真的是警察的安室透面無表情地盯着西海利広,瘦弱的研究員在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代清楚之後,反而心态非常放松。在他最大的秘密被揭露的時候,他湧現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豪邁,還幫着這群人出謀劃策。
“原始的資料我還留着。雖然上交給了下河制藥,對方也幫忙進行掃尾工作,實際上我這裏還留着一份副本,被我藏在了别的地方,如果你們需要的話,我可以去拿。”@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學城
“如果是想要知道戶水陵介的事情,恐怕我不能再說更多,具體下河制藥是怎麽收尾的,我也不清楚。那段記憶我算是刻意遺忘掉了。”
“還有就是……”
“——你還是閉嘴吧。”
諸伏景光忍不住用槍口敲了兩下西海利広的腦袋,在對方從善如流地閉嘴之後,他放開了青年,玩弄着手槍朝客廳走去。
貓眼青年倚靠在餐桌上,他的面前就是淺井未來。他沉默地擺着手槍,槍口始終指向西海利広,一邊思忖着,朝着他的兩個同伴開口:“現在怎麽辦?他看起來問不出什麽了,把他帶走?”
金發青年偏着腦袋,不置可否地聳聳肩。
憑心而論,西海利広在場最害怕的,不是拿槍威脅他的貓眼青年,而是坐在沙發上的波本。對方看他的表情仿佛無機質的物件一樣,绛紫色的瞳孔裏看不出情緒,隻是在他說起那段往事的時候……
總覺得如果不是現在不合适,對方會拿拳頭暴揍他一頓。不知爲什麽,西海利広有這樣的錯覺。
至于沒什麽存在感、已經在那邊沉默地敲着鍵盤的少女更像是一個局外人,偶爾和波本交換眼神的時候,西海利広又認爲她是個厲害角色。
你怎麽看?安室透朝淺井未來眨了眨眼,詢問她的意見。
“嗯……走吧。”淺井未來收起電腦,朝着安室透和諸伏景光搖搖頭,實話實說,“把他帶走也沒有什麽用,好歹他說了一點方向,也不是毫無所獲。順着戶水陵介的方向查就行了,總能查到點什麽。”
“不過關于朗姆說的……”諸伏景光欲言又止。
是的,他們對于朗姆的任務目标反而更加困惑了,如果戶水陵介如同西海利広說的那樣,已經死亡的話,這個所謂的源頭已經不存在了,還是說……
等等。
安室透忽然察覺到了哪裏存在異常——按照朗姆的意思以及淺井未來關于組織的一些情報來看,APX9625無疑是跟組織有關,那麽西海利広所說就有問題了。
“你剛才說……原始的樣品,是戶水陵介研發的是麽?”
“……?”西海利広困惑地看着波本,然後點點頭。
難不成——
“啊,關于這個。”淺井未來似乎是知道安室透在想什麽,鎮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,一起看着西海利広,“其實呢,我剛剛找到了一張照片,本來沒有打算給你看……”
她重新打開電腦,調出了一張照片,上面是一個中長頭發的青年,他帶着兜帽,劉海稍長,雙手插在兜裏,走過一條小巷。
“這個是戶水陵介,沒錯吧?”
西海利広的表情陡然驚懼,一股冷氣從他的脊背竄到天靈蓋,這種恐怖不同于他被這三個人威脅時的恐懼,而是另外一種、颠覆了他認知所帶來的不寒而栗。
“情況我大概知道了。”少女站起來,扯出一抹笑容,眯成月牙的眼睛裏卻沒有半點笑意,“該走了波本,在這裏浪費了好多時間。”
金發青年也站起來,瞥了一眼西海利広,随口朝另一名青年問道:“他怎麽處理?蘇格蘭。”
“浪費子彈。”被稱作蘇格蘭的青年冷冷地吐出幾個字,徑直地朝門外走去。
少女緊随其後,不滿地嘀咕着:“诶、诶诶?就這樣處理嗎?雖然他肯定是什麽也不敢說啦,但是我們要不要保險起見把他……幹嘛這個表情?!波本不是最擅長幹這種事情的嗎?”
“我可沒有收拾爛攤子的習慣,你想幹你來。”
@無限好文,盡在晉江文學城
“不要!我才不幹!監控我會處理掉,他肯定什麽都不敢說吧?”
他沉默的眼裏映着波本、阿爾諾和蘇格蘭的身影,對方甚至沒有提醒他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,而是大搖大擺地離開他的屋子,甚至禮貌地替他關上門,蓋住了他不知不覺、癱坐在地上的姿态。
想打出友情支線的我做錯了什麽+作者+聖耶耶第 47 章
内容查看
點點贊賞,手留餘香
給TA打賞
評論0